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犴达罕不确定这座监测站的哪部分是派的肩膀,否则他多想去拍一拍它。当他顶着猛烈的风沙走出监测站的时候,他听见了派无奈的低语:“我见到寂静的森林分崩离析,干涸的河床重新充盈,殷红色的蝉无声鸣泣……我想你或许能够知晓,在拥有生命的那一刻起,生存似乎就成了一件难事……”
子夜时分,高原上凛冽的风如狼群一般呼啸而过,将电磁阻断器发出的微弱提示音吞食得一干二净。
犴达罕按着记忆中密函所示的标记方位正在翻越一座矮丘,这一侧是迎风面,加上他尚未适应自己的身体,所以必须加倍小心。
一路上他时不时打量着自己的双手,他注视着它们就像在注视水中的倒影。
人工卫星玛戈诺从犴达罕头顶的天空掠过。
犴达罕停下脚步。他必须像一台老式终端处理多线程任务一般去努力协调每块肌肉每条神经,好让他在艰难抬头望向玛戈诺的同时不会被风刮倒。
风灌进他本就干涩的眼睛,可是并没有一滴泪水从枯竭的泪腺里渗出来。他竭力挤压眼睑附近的肌肉,设法不去动摇眺望黑色帷幕的决心。
玛戈诺的近地点有将近七百公里,实际上没法用肉眼观察到它。但它每次经过时都会对电磁阻断器产生相应的扰动。而正是借助这种反馈,犴达罕才得以维持自己正确的方向。他离开监测站已经走了十个小时。他走得不快,再加上路途上的地势崎岖不平,他估计只走了二十多公里。此刻,他应该位于岭城与密函上标记点的中间。他做了简单的计算,不出意外的话,大约还有六个小时的路程。
犴达罕跟着玛戈诺飞行的轨迹转动着上半身,却因为太过专注而失去了重心,不留神从坡上滚落下去。翻滚的声响于风中沉没。等他重新爬起,调整好重心站稳的时候,才发现手中的电磁阻断器不知去了哪里。
犴达罕拍掉了外套上的沙土,稍作休息。他怀疑电磁阻断器滚落到矮丘的脚下,于是沿着斜坡向下跑去。然而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什么来。犴达罕在昨晚的梦中亦是如此从一个斜坡上滑下。他下意识地停下来,背着山丘伫立着。那边正是玛戈诺消失的方向,也是监测站的方向。
在地平线上,冒起一簇蓝色的火焰。犴达罕眼部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在他的胃中上下翻腾。
一分钟后,震动抵达。幸好犴达罕已有准备,没有再次摔倒。此时,他仿佛再次听见了派最后的话语。他突然明白了。明白为什么派拒绝了带走他副本的提议。犴达罕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实,那就是格萨尔的死。
他们已不再有所谓的“副本”了,拥有的,是真切的“死亡”。
犴达罕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失了魂一样往下走着。脚边碰到了一个异样的物体,他俯身查看,是丢失的电磁阻断器。他缓缓坐下来,将阻断器重新攥在手中。但是手里的这个小东西不再发出一点动静。风依旧在咆哮着,将他的头发裹挟起来遮住了眼睛。
肌肉记忆让他回想起来,在这个时候他可能会选择点上一支烟。
不可能点着,他心想。
犴达罕打了个冷颤,又立马爬起来。如今电磁阻断器已失效,他不敢做多停留。追猎者们比他所预计的会更快,他必须尽快到达标记所在之地。可是到达那里之后呢,等到追猎者发现了他又该怎么办?
他一边思考着届时将要采取的措施,一边翻越数不尽的山丘。
顶过黎明前最后一阵强风,犴达罕已十分疲惫。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从肺部喘出的气体如沙漠中的热风,胃部的痉挛更是持续不断。尽管如此,他仍旧绷紧着神经。在连续跋涉了十九个小时之后,前进的动作成了一种惯性,不再由主观意识所支配。橘色的恒星从远方起伏的山脉上浮现出来。不多时,这坨火球就已经让东方大半个天空燃烧起来。狂风之神被驱逐,高原上渐渐恢复了平静。犴达罕闻到了大地的气味,潮湿而富有生机。